常安往殷山的方向望去。

她，大概就在那里吧。

是我没有接触过的地方，也是……此生此世，也许都接触不了的地方。

常安轻叹一声，拿起斧头，背起箩筐。

比起一年前，常安又长开了许多，本就俊逸的面容如今更似超脱凡俗。

一年的时间，洛青忏没有再找过常安一次，没有找过，哪怕一次。

常安一路继续熟络地跟镇上的人打招呼。

最近，已经有很多家常生的老友询问过常安结姻的事，不为别的，就这踏实能干的性格，这明丽俊朗的相貌。

不嫁他嫁谁?

很多家里的闺女都是这么想的，甚至还有位富裕家庭的千金，长得也算不错，称得上秀美。

可常安这么想吗？当然不。

常生也对常安说过了几次，询问他的态度，要说这个人嫁给常安委屈他了吗？当然不，甚至还有点屈驾人家姑娘。

若是没有洛青忏，常安大概也会接受，可能一开始不熟悉。

但慢慢的，常安知书达理，那富家千金听说也是大家闺秀，两人相敬如宾，慢慢的在或许平淡的生活中产生了感情，生下两三个孩子，常安不笨，经营门生，说不得还能赚到更多的钱。

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度过余生。

就这样随便找个人……过一生。

常安一直以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，而对于常生的主意，常安一直都是选择接受，哪怕委屈自己。

但是常安也说不上委屈自己，因为境遇不算差了，最多是常安算不上喜悦。

罢了。

于是常安便选择保持沉默。

常生这一年的时间，常安感觉他老了许多，不复当年。

白头发都快占据了他头上的半壁江山，同样的，他的性格也温和随性了许多。

对常安也不再冷漠。

对的。

若是没有洛青忏，生活……一直都在越走越好。

但是对此时的常安来说，现在的生活就仿佛一个牢笼，阻碍着他飞翔，这一切一切常安以前认为能够接受的东西，现在都似乎变成了荆棘和猛兽。

偏偏，斩又斩不断。

常安真想提起剑，斩断以往的生活。

可能这是他第一次，有如此叛逆的情绪。

但他不可能丢下常生与常志远，常安的内心于是饱受煎熬。

……

不知不觉地，常安也到达了殷山山脚下，看着高耸入云的殷山，常安再一次感受到自身的渺小。

捏紧拳头。

我一定会变强、一定。

常安慢慢往树林里走着，树枝上有鸟儿不断地鸣叫着，像是要告诉常安自己的欢快。

甚至于……在这些叽叽喳喳，并不动听的鸣叫中，常安也感受到了一丝丝欢快。

“哐当——”一棵树就如此简单地倒下。

常安不自觉地，在自己砍树的过程中，运用着剑法，或者说，他自己改良过的砍树之法。

剑法本就不可能适合砍树。

但常安用出来，它便适合！

这才是真正的领悟！

砍着砍着，常安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动。

“不会吧。”

常安感到心中微动，隐隐感觉到来自北方的不安。

一只有着猩红眼眸的野猪窜了出来，别说，和之前那只还真有点像。

常安略有些头疼，还有一点……亢奋。

一阵嘶吼，野猪朝着常安撞来。

“**——”即便是常安如此修养，都忍不住爆了粗口，都是常生的日夜熏陶。还是自己的本性难移？

常安思维发散，进而苦笑一声。

常安“砰”地摔在了地上，摔得头昏脑胀。刚刚缓过神来，就看见野猪挂着唾液的獠牙猛地戳伸。

常安冷静了下来，一斧头劈出。

常安的力道不够，仅仅勉强抵挡住了獠牙。

常安面色不改，一如往常，他的斧头正在被野猪抵向自己，他却突然一腿抽出。

野猪哀嚎一声，竟被常安抽得飞起！

常安用自己的腿，施展了一式剑招，常安当然也不好受，一条腿变得通红。

常安有些苦涩，这条腿短时间内算是废了，甚至那种极度的疼痛影响了常安的思考。

常安强行忍住，迅速恢复状态。

常安这次做好准备了，摆好架子，右手持斧，一种难言的气势慢慢在他身边荡开。

野猪再一次冲来。

常安微微一笑，闭上了眼睛，不过并不是像上次那样的绝望。

而是。

常安对着空气日夜练习，劈砍了不下百万次的自信！

常安拉开架子，斧头轻轻向前挥出，划过一道锋利的白芒，看上去，确是毫无威胁。

因为，实在是太慢了。

常安面色祥和，此刻的一切，就像他千万次练习的时候一样！

常安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侧过，正好留下了让野猪身体划过的空间。

野猪倒是活着穿了过去，只不过，少了两个獠牙！

野猪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恐，扭头便跑，常安也倒是没有再追。

当一切都结束后，常安失去了那种从容的态度，微微喘息着。

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下来。

差点就没命了！

真的只差一点儿！

不过，还是活下来了。常安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，他一样怕得要死，但他好像就是有一种天赋，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自乱阵脚。

哎。

常安轻叹一声，一年前，洛青忏都可以吊打这只野猪，而自己却搞得如此狼狈。

更别说洛青忏现在成长到什么程度了。

真是巨大的差距啊。

不过这也变相说明了，剑修一路，能走得通！

夜。

常生家。

“你这顽童，怎么现在才回来？”常生又是说出了自己的口头禅，语气严厉。

常生却突然看到了常安一瘸一拐的模样。常生猛地起身，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。

“你怎么弄的？”常生的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冰冷，寒气逼人。

“我……我摔了一跤。”常安拿出自己本来便准备好的说辞，挠了挠自己的脑袋，略有些心虚。

常生没听信他的胡扯，正色道：“说实话。”

常安面色瞬时变得尴尬起来。

“我被一头野猪撞了。”常安只好说出了实话。

“伤的重吗？腿怎么样，骨头断了没？”常生何时如此关心过常安，就连常志远，都几乎未曾享受过如此待遇。

“我没事的……不要担心。”常安略微愧疚，他实在不想给常生制造麻烦，但明摆着，自己要麻烦他了。

……

常生认真地给他敷完药，淡淡地道：“注意点伤口，别磕着碰着了，也还好只是些皮外伤，这次还是你运气好……以后，你不要再上山砍柴了，上山……也别上殷山。”

常安诧异地看着他。

常生看到了他的眼神，常安当然也看到了常生的。

常安看到的眼睛，没有严格，没有不满，没有锐利，没有一丝不好之意，有的，仅仅是一些关切，和一丝丝潜藏的着急。

满脸络腮胡子的他看上去不再一脸凶相，而是柔和了很多。

常安看着这样的常生，不免有些心酸。

这……真的还是常生吗？

常安默默盯着，思量许多，此时，他又对自己的决定感到了犹豫，他想远走高飞，无牵无挂，安然修炼，然后……登顶巅峰。

可他更不愿割舍，与常生的这一份羁绊，父子一场。

常安的心里，早已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父亲。

就从他之前为自己的思想着想开始，就在他不声不响地给他四处找来四书五经的时候开始。

滴水之恩，当以涌泉相报，何况是养育之恩？

可是她？

那个飞剑归鞘时清风撩起长发的她。

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她。

那个生气时会鼓起腮帮子的她。

那个我也想要……更靠近一点的，她。

常安微微低下头，昏暗的月光中，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丑丑的乌龟印记。

常安闭上双眼，在种种念想的包裹下沉沉睡去。那一晚，他做了一个梦。

很长很长的梦，长到近乎一生，睡梦中常安那眉头紧蹙的额，慢慢舒展，嘴角也勾勒出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