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璐瑶掏出钥匙一点一点插入锁芯，拧开，门开了一条缝，屋里一片漆黑。

蹑手蹑脚的换了鞋，又小心翼翼拿出拖鞋，却没敢穿，脚下是进口实木地板，夜深人静时会成倍地放大声音。

周璐瑶手里拎着拖鞋，光着脚丫往屋里走，她犹豫要不要洗个澡，她实在太脏了，特别是浸泡过臭水泡的头发，**又干，看起来就像角落里发酵多年的旧拖把。闻起来更糟糕，她有点佩服白沐刚才是怎么下手抱她的，鼻子失灵了吗。

但是现在洗澡，声音太大了，恐怕会吵醒熟睡的家人。

隔壁屋传来舅舅规律的打鼾声。

“姐姐！”

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，差点把周璐瑶的魂都吓飞了。

“姐姐是你吗？你怎么才回来！”

“小宇？你站在这儿干嘛，”周璐瑶定定神，看清了眼前这个直愣愣的影子是她的弟弟赵橙宇。

“我刚才听见门有动静赶紧跑出来，就在想是不是姐姐回来了，你怎么才回来啊姐姐，我好担心你，下次回来这么晚一定要告诉我啊。”

“我怎么告诉你？小学生可以带手机吗？”周璐瑶好笑的问。

“也对哦，等过几年我上初中了让妈妈给我买个手机，天天给姐姐打电话。”

“好。”周璐瑶宠溺的揉揉弟弟的脑瓜，他才八岁。现在她能用居高临下的姿势，不过男孩子长的快，照这个长势，估计用不了几年，弟弟身高就要超过她了。

“对了姐姐你吃饭了吗？”他变魔术似的从宽松的大短裤里掏出两个东西塞进周璐瑶手心里，“今天晚上姥姥过生日，妈妈带我们出去吃的，家里估计没饭了，我给你留了两个巧克力派。”说着仰起头等着被表扬。

原本平整的包装皮皱巴巴的，有一个还漏气了，触手温热，一看就是这孩子已经贴身放了好久好久。

周璐瑶眼眶酸酸的，眼泪控制不住就要落下来，好在屋里没开灯，赵橙宇根本看不见。

“快睡觉去吧，明天还要上学呢，”她笑着把弟弟哄回房间。

周璐瑶夹着换洗衣服，轻手轻脚地挪到厕所，打开喷头，厨房的热水器启动了，轰隆隆响起，周璐瑶耳朵贴着门，留意着门外的动静。

仓促的脚步声。

糟了。

果然声音太大了。

“周璐瑶！”门被一股大力拉开，周璐瑶被门带出一个踉跄，门打开后出现一个女人。

进来的女人穿着印有浮夸玫瑰图案的吊带睡袍，披头散发，眼下乌黑，与白天光鲜亮丽的样子不同，卸了妆的她苍老憔悴，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。

她直接闯进厕所，拉开右臂，啪的给了周璐瑶一巴掌。

周璐瑶耳朵一瞬间轰鸣，她捂住脸，身子往后躲。

“你搞什么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？不知道我神经衰弱吗？大晚上的要死啊，要死死外面，别死我家里，一看见你那倒霉样子我就觉得晦气。”女人一手叉腰，另一只手用涂着酒红色甲片的美甲一下一下戳着周璐瑶的额头，随着她的戳弄，周璐瑶避无可避，缩进了角落里，背死死靠着冰凉的管道。

“你身上怎么这么脏，”女人矜鼻子向后退两步，瞪眼睛上下扫了两遍，“跑哪里鬼混了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，我可告诉你周璐瑶，我收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，你不正经不要紧，可别把我家橙宇带坏了。”

“我没有出去鬼混！”周璐瑶大声辩解，她抬起一直垂着的头，看向女人的眼睛，眼神灼灼。

“呦，你还委屈上了？”女人冷笑一声，“那你说你去哪儿了？”

“我遇到劫匪了。”周璐瑶小声说。

“你觉得我信吗？你知道这个小区房价是多少钱么，你知道这里的治安是什么标准吗？把你卖了也买不来两平米，你个死丫头平时不说话憋着坏惹人烦就算了，现在还学会撒谎了？我让你撒谎。”

女人举起手，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却被周璐瑶一把握住手腕。

“这里的房价是多少钱我不知道，但我想问问舅妈，”周璐瑶扯着女人的手腕走近一步，她紧紧盯着女人的眼睛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，“我爸妈留下来的钱还够不够再买一套这样的房子？”

“你这个白眼狼，”被戳到了痛处，女人瞬间恼怒，眼下松弛的眼袋不受控制的抽搐，声音变成了尖锐的高音，“我供你吃供你上学还供出错了，要是没有我收留你，你就睡马路去吧，你个小浪蹄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还敢跟我对着干了？你给我滚，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大神，滚出去！爱去哪儿去哪儿。”

她使劲拽倒周璐瑶，拉着她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死命往门外拽，周璐瑶趴在地上，抱着马桶不撒手。

“我走可以！把我爸妈的东西还给我！”

“还给你？什么是你的？算账是吧？那我们来算算，你爸妈出车祸送医院抢救的钱谁出的？办葬礼的钱谁出的，这么多年你吃喝拉撒的钱又算谁的？你出过一毛钱吗？”

“那舅妈你说说，我爸妈原来的房子哪儿去了？舅舅欠的80w外债是怎么还清的，我爸妈去世以后，在你们收留了幼小的我后，怎么就突然有钱还了债还买下这套房子的？”

女人回答不出，气的直跺脚，抄起手边的拖布就要打周璐瑶，周璐瑶不躲不闪，硬生生挨了一下，她挺直了后背，淡淡的说：“舅妈，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，当年舅舅欠的钱可不止80w，除了这80w，他还管我妈借过30w，我在我妈留下的一本书里发现了借条。”

屋里一直响着的鼾声戛然而止，像是受到某种震惊。

女人愣住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。

周璐瑶把女人手上的拖布取下，理好散开的拖把头后，把拖布轻轻挂在墙上的钩子上。

“要赶我走可以，把欠我爸妈的这笔钱，一分不少的还给我，”少女声音发颤，握紧拳头，指甲嵌入掌心也毫无察觉，“不过我猜，这几年我爸妈留下的钱，早被你们挥霍一空了吧，我亲爱的舅妈。”

女人脸上写满了震惊，表情管理彻底失控，张着嘴任脸上皱纹像泄气的烂茄子耸拉下来。

她不懂一向在家少言寡语的少女突然变了一个人。她向来对待女孩就像对待一只狗，给口吃的饿不死，给件穿的冻不死就行，可以随意对待，像对一只软绵绵的小羊羔，掌控着生杀大权。

她没想过少女也会反抗。

她看到少女眼里堆叠起来的坚强，以及坚强背后累积的委屈，第一次意识到，眼前，站在她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。

她怯懦了。

“妈妈发生什么事了我害怕。”稚嫩的童音，赵橙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。

“你跑出来干什么，回去！”声音严厉。

按理说任何一个八岁的孩子听到来自母亲这样严厉的指责都会害怕，但赵橙宇还是鼓足勇气拉住了母亲的衣角央求到，“妈妈，你不要骂姐姐了，姐姐下次不敢了。姐姐你快说话啊。”

周璐瑶沉默不语。

女人冷哼一声，“看在小宇的面子上今天先放过你，至于30w，你想都别想，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，等高考完赶紧滚蛋，对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。小宇，走，回去睡觉。”

周璐瑶闭上眼睛，头靠向墙壁，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从外面溜进来一个小身影，小身影仰头看她，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担忧：“姐姐，你真的要走吗？”

八岁的孩子已经隐约能听懂很多事情。

“姐姐，你去哪儿？求求你不要走。”小宇环住姐姐瘦弱的身体，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，“我舍不得你，姐姐别走。”

“姐姐不走，”她拍拍弟弟的肩膀，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，“姐姐还要看小宇拉小提琴，拿世界冠军呢。”

“真的吗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拉钩。”

送走小宇后，周璐瑶打开花洒。

她坐在地上，温热的水迎头而下，刚才堆积起来的坚强一瞬间瓦解，化为眼泪夺眶而出，又和脸上的水融为一体。

要坚强啊，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，她掏出小宇给她的巧克力派，混着水放进嘴里。

巧克力派是甜的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