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宴看着周迪呆愣的目光，耳朵有些发烫，他忙道：“你别误会，我没那个意思！”

周迪轻轻歪头，眼神愈发疑惑：“哪个意思？”

谭宴被噎了一下，是了，他怎么忘了周迪向来沉迷学习，若是误以为她会误会自己，也未免太看得起她的情商。

谭宴轻咳一声，道：“总之，首先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你，毕竟，我们不熟。”

周迪点头，表示赞同。

“其次……”谭宴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，边回忆边道，“我所说的十年，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。而是像看电影一般，我看到了你成长的每个阶段。”

“20岁，23岁，25岁……他们就像碎片的记忆一样灌输进我的脑海里。我在俯瞰你，用上帝视角，俯瞰你的人生。”

“能举个例子吗？”

“就好比……”谭宴挠了挠头发，“23岁的时候你收养了一只橘猫，下一秒我就看到24岁的你抱着奄奄一息的橘猫落泪……每个记忆都或多或少有些关联……”

周迪骤然瞪大眼睛，她伸出手抓住谭宴的胳膊，神色有些紧张：“还有呢？”

谭宴见她这副模样，不由也正色起来，继续回忆道：“很多，都跟走马观花似的……你考上了A大，全县第二，不过你貌似不是很满意。上了大学比高中还要努力学习，毕业之后……也找到了好工作……”

周迪：“你骗人。”

谭宴止住：“嗯？”

周迪松开手，转过身抱住双膝，深吸了一口气，低声说：“因为家庭原因，我放弃了考研。决定直接工作，但是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岗位却被他人代替。没办法，我只能选择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，应酬很累，交际很难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谭宴的眼神透着惊讶，他看着抱着自己的周迪，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
诚然，以前的他是讨厌过周迪的。她傲慢，清高，不善言辞，她的世界非黑即白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冷淡还带着怜悯，每每想到这里，谭宴都忍不住嗤笑，不过是成绩而已，周迪却似乎以它作为自己的行事标准。

但那场荒谬莫名的梦，却让他意外走进周迪的内心更深处。少女深夜伴孤灯奋笔勤书，身形单薄孤独眼神却坚定，她在很认真地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，至少……是她认为的有意义。

“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。”周迪说，“也许你梦到的都是真的。”

谭宴微愣：“你怎么知道是真的？难道我能做预言梦？”

周迪看他：“比起这个我倒是想问你，只不过是梦而已，你会找我说出来让我很惊讶。”

以他们之间的交情，谭宴本可以当做一场荒唐梦罢了。

“因为太真实，所以很害怕。”

“恩？”

谭宴神色认真地看她：“我很怕这个梦会是真的。”

他垂下眼睛，长翘的睫毛遮住了乌黑的双眼，他向来的面容都是充满朝气活力的，这时却意外的乖巧。

“你过得不太好，我想着，如果告诉你一声，提个醒也好。”

周迪神色微动，她直直地盯着他，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打量他。

她突然发现她很难把握和了解人心，就比如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，她一直以为谭宴是吊儿郎当的、懒散的、对于自己的人生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规划，他的每一天都在浪费自己的生命。她不理解坐在后排的男生为什么每天都能开怀大笑，即使收到了一张一塌糊涂的成绩单。

她总是认为，这样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。

但就是这个她认为没有意义的人，此时却怀着善意和温暖，抛开可能会被质疑取笑的可能性，找到了她。这个人，固执却认真。

谭宴实在顶不住周迪直白又火热的目光，他红着耳朵扭过头，小声说：“看什么？”

“谢谢你。”周迪露出笑，说的话也是由衷的，“说不定你真的是超能力者，能预知我的未来啊。”

谭宴转头看她，神色微怔。他第一次看见周迪露出的笑容，不是阿谀奉承的，不是苦涩的，也不是无奈的，多了些纯粹和单纯。他恍然，在他面前的周迪还是十六岁的周迪，不是未来被磨平棱角的周迪。她的面容还有青春的味道，漆黑明亮的双眼还有光亮，就连掀起弧度的嘴角边都有浅浅的梨涡。

“原来你也会开玩笑。”谭宴移开眼神，心里升起狐疑，怎么她的笑比早晨的太阳还耀眼？

周迪笑笑，问他：“如果是你，真的经历了十年结果回到了现在，你会怎么做呢？”

谭宴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：“可能……会好好生活吧。”如果是经历了像周迪一样的人生的话，重来一次也未免不是恩赐。

周迪站起身，眺望远处，蔚蓝的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，不知不觉竟快到中午了，岸边多了些约会散步的人，还有孩子赤着脚在沙滩上肆无忌惮地奔跑，快乐地笑着。

周迪双手背在身后，她迎着阳光，回头笑道：“你说的对，我要好好生活。”

谭宴抬头看着她，也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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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里下？”谭宴在商业街前停下。

周迪下了车，摘下头盔，马尾辫早就被她拆下，披散在后肩的长发凌乱，却衬得她的脸如巴掌一样小巧，被黑框眼镜遮住了一大半。

“嗯。谭宴，今天谢谢你。”

谭宴伸直了双腿，随意地趴在车头，说：“不要再道谢了，怎么说…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了。”

这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，和一个女孩子深入交谈，这个人还是从前的对头。

周迪笑着点头：“对，我们是朋友。”

心里忽然升起温暖的感觉，在那几年里，周迪慢慢和从前的朋友失去联系。因为生计的压迫让她无心再维持远距离的感情，这对她来说是压力，也是难题。

“那以后我不用交作业了？”谭宴挑眉看她，勾起笑容。

周迪笑着和他挥手告别，丢下一句：“不可以！”

“你去哪？”谭宴在身后喊。

周迪迟疑了一下，回头说：“找工作，我需要兼职。”

谭宴蹙眉：“你打算怎么找？你这算童工吧。”

周迪想了想：“奶茶店，便利店，火锅店…我都可以。”这些她在上辈子都做过。

谭宴的脑海里闪过周迪在各个场合忙碌的背影，他利落地翻身下车，说：“我帮你。”

谭宴带着她走进了一家清吧，白天客人少，店里显得寂静空荡。

吧台边的小舞台上摆着乐器，上头坐着个男人，脑后扎着小辫子，正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拿着鼓棒敲鼓。

听见动静，他抬起头，眼神亮了一下：“小宴？好久没见你了。”

“程哥。”

周迪跟着他走上前，好奇地打量四周，天气还算炎热，装修精致的店里开着温度正好的空调，让人忍不住在舒适的环境和舒缓的音乐里放松。

程一旭站起身，上前搂住谭宴的肩膀，眼睛却看着周迪，他笑得促狭：“这位漂亮的妹妹是？”

谭宴皱眉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，随后说：“我朋友，周迪。”

他又对周迪说：“这也是我朋友，这个清吧的老板，程一旭。”

周迪与程一旭对上视线，男人的身材挺拔修长，面容也十分出色，特别是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在盯着人看时，似乎会说情话。

“你好，程哥。”周迪大方伸出右手，露出浅笑。

程一旭松开搂着谭宴肩膀的手，微微弯腰，虚握住周迪的手：“抱歉抱歉，竟然让女孩子先伸手。我从来没见过小宴带女孩子来，有些惊讶。”

“都过来坐。”程一旭领着他们在一处偏僻寂静的角落坐下，经过吧台时低声嘱咐了调酒师一句什么。

“你小子都多久没来了，今天带小姑娘来是有什么事？”程一旭在谭宴身边坐下，将手中两杯柠檬水分别放在他们面前，“小朋友不能喝酒。”

周迪道了声谢，吸了一口柠檬水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，满口余香。

她抬眼看谭宴，他竟没有反驳，垂着眼睛乖巧地喝了几口。嗯，好吧，她以为校霸平时都是喝酒抽烟样样不落的。

似乎是看懂了周迪的表情，程一旭撑着下巴眼里含笑对她说：“别看他平时拽得不行，其实喝酒完全不行。”

谭宴小幅度地掀起眼皮翻他一眼，然后说：“今天找你是正经事。周迪想找兼职，你不是路子多么，给她找个轻松能赚钱的。”

程一旭和周迪同时看向他，一个疑惑一个诧异，这两个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同时腹诽，还有轻松能赚钱的活儿？

“行。”腹诽归腹诽，程一旭却爽快应下了，他的眼睛轻扫了周迪一圈，随后语气温和地问她：“我这边确实有个相对轻松的活，朋友做摄影差一个模特，我觉得你条件不错。”

谭宴喝着柠檬水，闻言问道：“是辛姐？她还没放弃？”

程一旭瞥他一眼：“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倔脾气，前几天扛着摄像机离家出走了，我好心把她给收留了。”

“我可以。”周迪开口道。

“你确定吗？不过摄影师比较业余，所以刚开始工资不会太高。”

周迪点头，弯了弯眼睛：“只要有工作，我都可以。”

程一旭满意地点头：“小姑娘性格不错。”

谭宴继续默默喝柠檬水，那是你没见过她从前的样子。

“我把摄影师的电话给你，到时候让她联系你。这星期是不行了，下周末她可能有空。“程一旭从口袋拿出圆珠笔，半天没找到纸，忽然一只手摊在他面前。

“在这里写吧。”周迪说。

程一旭愣了半秒，忽而笑了一下，心想这女孩挺有意思，便低头写了一串数字。

笔尖在手心上滑过的触感让她觉得有些痒，周迪抿住嘴唇。

谭宴撑着脑袋，嘴里叼着吸管，他的目光落在周迪的头顶上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旋，散着微光，蓬松翘起的发丝镀上一层金黄的光圈。

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吧，岁月在她身上定格，只有光，只有温暖。谭宴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