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孩子？”武夫人看了看怀中熟睡的朝笙，小小的手正握着拳头放在头边，细软的嘴唇又轻轻动了动，仿佛在做什么美梦。她的模样，真的像极了朝礼。

武夫人抱着她的手紧了紧，往后退了退身子，穿云顺势挡在了前面，在朝笙面前形成了两道防护。

“你要孩子做什么？”武夫人的神色有些警觉，语气冷冷的。

那男子忽地走上前来，朝着朝笙的方向走了过去。

武夫人连忙侧身将朝笙护得严严实实，不让男子靠近半步。

那男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，反而又缓慢地向前移动了一步，接着又面带笑意的说道:“夫人别紧张，我只是看这孩子生得好看，心生欢喜，想多看几眼罢了。有夫人和……和这位女侠护着，还怕我打什么主意不成？”

穿云才听不得他这番话，总觉得在挑衅她，直接拔出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:“我劝你不要打她的主意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！”

那男子却面不改色，反倒是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穿云的剑，那剑却突然调转了方向，一个猛子扎进了大堂的柱子上。

“你！”穿云惊愕，她的臂力寻常很少有人能够企及，这男子竟然弹指间就让自己的剑飞了出去，她一时之间都未反应过来。

武夫人想着，这人年纪轻轻，却能把穿云的剑只手弹开，想必她们若是反抗，也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，既然如此，不如先看看他想干什么，以不变应万变。

可男子根本不管她们在想什么，就像是瞬移一般出现在了朝笙的旁边，用他修长的指尖拨开了襁褓，随后眼神和语气变得无比温柔。

“真是个美人坯子。”他面具下的眉头分明轻挑了一下。

武夫人屏住了呼吸，手紧紧地抱着朝笙。腰间的金甲早就已经蓄势待发，只要他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，立刻就会出鞘。

可那男子的指尖却缓缓收了回去，随后又转身退后了两步，一甩手背过身去。

“罢了，今日这房钱我也不要了，你们去休息吧。”

“不要了？”穿云有些莫名其妙，“你这人还真是随意。要也是你，不要也是你。”

武夫人却给她使了个眼色，她立刻住了嘴。

男子缓步走上楼，正在离开之时，又忽而停住脚步，淡淡说了句:“你背上那位姑娘，劝你们还是放弃。现在灵鸦之毒已经上身，她跟着你们，要招惹不少祸事。”说罢一阵冷风吹过，他便消失在了大堂之中。

“灵鸦？”武夫人重复了一遍，又忽而问了句:“既然阁下知道灵鸦之毒，可否有解救的办法？”

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，只留下一句:“没救。不过若是有其他事情找我，房间里有纸笔，写下来，我要是看到了，兴许能帮忙。”说罢又停顿了片刻，“但是你们知道的，做生意，要有来有往。”

这一次说完，他彻底消失了。

三人上楼之后，穿云急忙去查看射月的情况，却发现，她的眼睛果然已经呈现出红蓝异瞳，而且正发出幽幽的荧光，和那日的异瞳乌鸦一样。

“夫人，现在怎么办？”穿云看了她一会儿，便觉得头有些不适，急忙闭上眼睛，“我根本不能看她，她的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，一看就觉得头晕。”

武夫人连忙把朝笙放在一边，又走到了射月旁边，用手轻轻探了探她的衣领。

“夫人，要不然我们……”穿云的话还没说完，武夫人就打断了她。

“可是如果让她跟着我们，那人的话你也听到了，我们会有麻烦的。”穿云着急地说道。

沉默半晌后，武夫人徐徐说道:“她不能死。”

“夫人，她只是个婢女，我知道夫人心慈，可如今这情况，不除了她，不仅是我们，其他人也会有生命危险！”穿云有些气急败坏，她不知道为什么武夫人如此袒护射月。

武夫人没再说话，只坐在椅子上，默默拿起桌上的纸笔，写下了射月二字，没一会儿就听见窗外响起了那男子的声音。

“夫人这么快就要和我做生意了？”那声音听起来甚是欢喜。

武夫人不顾穿云惊异的眼神，起身准备出门，又回头嘱咐了一句:“看好朝笙，我去去就回。”说完便关了门。

穿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，但是也没有多问，只是点点头。

武夫人走下楼，发现那男子已经在等着她了。

她什么都没说，只是将纸条交给那男子。

那男子勾了勾嘴角，声音有些戏谑:“她是你什么人，你用她跟我做生意？”

武夫人的声音很轻，像是怕被人听到:“故人。”

男子没有任何奇怪，毕竟和他做生意的人什么都有，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。

“既是故人，那你想怎么做生意呢？”男子看着那纸条上的名字，眼睛微眯。

武夫人的眼神也盯着他手中的纸条，一字一句道:“我要她活着。”

男子却冷笑了一声:“她命数早就尽了，这些年活着已经是破了规矩了，如今你还要她活着，这不是什么好买卖。”

武夫人却依旧坚定，像是没听到男子的声音一样:“不管什么代价，我只要她活着。”

男子忽地鼓了鼓掌:“好哇好哇，夫人愿意做，我依然是求之不得，那请问夫人，你想用什么来做这笔生意呢？”

武夫人沉默半晌，吐出了四个字:“用我的命。”

男子的手指忽然停在了半空中，面具后的眼睛越发深邃。

“用你的命？”男子好像听见了什么没听过的事情，衣袖下的指头轻轻动了动。

“如果我猜的不错，阁下应该就是暮雨，天下第一的阴商。”武夫人的眼神忽地坚毅起来，她说出口的那一刻，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想。

那男子却也没推辞，而是摘下了自己的斗篷，又轻轻解开了面具后面的绑带，一张白皙却又冷峻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武夫人面前。

“夫人好眼力”，暮雨的眼睛微微眯了眯，像在打探什么，“这么快就认出我的，您还是头一个。”

武夫人没和他多说什么，只是言语更加锋利，给人强大的压迫感:“废话不多说，这生意我非做不可。”

在他的地盘上，还从未遇到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，眼前这位夫人的眼睛，却透露出一种让他有些敬畏的威慑力，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。

暮雨的下巴微微抬了抬，身子斜靠在桌子上，又抬手看了看手中的纸条，思忖片刻，他又徐徐说道:“续她的命，也不是不可以，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？”武夫人追问。

暮雨一抬手，忽而两根白色的蜡烛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上。

“这里的两根蜡烛，一根是她的，一根是你的。”

武夫人看过去，左边的那根蜡烛是倒着的，正在从下往上燃烧，右边那根则异常短小，火光微弱，仿佛再燃烧得猛烈一些，蜡烛就会熄灭了。

“她的那根，本来早就没了，是有人强行续命，但是即使如此，她的蜡烛也比别人烧的更快，而且你也看到了，她已经易瞳了，救她，等于害了别人。”

武夫人不语，暮雨说的一切，她都知道，可是如果让她眼睁睁看着射月死去，她又于心何忍。

因为射月不是别人，正是她的楠儿，那个在十六年前她以为她就死了的朝楠！

“我知道。”半晌，武夫人轻声道。

暮雨闭上眼睛，另一只手却按在了桌子上，眉头紧皱。

“我可以救她，但是，你的命已经不够了，要救她，必须要那个小孩的命。”

“……”此话一出，武夫人只觉得身子被电击了一样，朝笙还那么小，怎么可以！

“为什么一定是她？”从一开始，她就发现暮雨对朝笙格外感兴趣，眼神总是直勾勾盯着她，就像是盯着什么猎物。

“因为，她是难得的好材料。只有用她的命去续射月的命，射月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。”暮雨又停顿了一下，“不过，你要续她几年，我就要同样几年的命，也就是说你想让射月多活三年，那我就要三年作为报酬，至于那个小孩……”

暮雨的话还没说完，武夫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也就是说，如果要射月多活三年，朝笙就要少六年的寿命。

武夫人一生受父亲教导，要为人正直，不愧于心。她曾上沙场歼敌无数，却从未害过任何无辜之人。倘若今日，她用朝笙的命去换射月的命，无异于害了朝笙。她还那么小，还什么都不知道，就要遭受这种不公。

想到这里，武夫人觉得心口一阵剧痛，仿佛万蚁穿心般。朝笙虽然不是她亲生女儿，可现在也是朝家族长，如果真这样做，等她长大之后，万一中途……武夫人瞬间觉得脊背发凉。

“夫人自己想想吧，我先去喝杯茶，倘若夫人想好了，可再来找我。”暮雨将手合拢，那两只蜡烛便消失不见，“现在刚入亥时，子时一到，这生意我也做不了了。”话音刚落，他便消失在了武夫人面前。

空荡荡的大厅，只有她一个人。一个在大漠奔袭过的人，都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孤独和无助。

她回房的每一步，都显得无比艰难。明明短小的楼梯，她却觉得在上刀山下火海。因为一回去，她就要面对选择。射月还是朝笙，她必须做出选择。

武夫人回到房间的时候，脸色苍白，身子瘫倒在椅子边上，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，像是生了一场大病。

穿云见状，瞬间紧张起来:“夫人您怎么了？”穿云方才还在轻轻拍着朝笙，立刻警觉起来，“是不是那人对你做了什么！我去收拾他！”

武夫人费力抓住了她的手腕，摇了摇头:“让我休息一会儿。”

“好，夫人如果觉得不舒服，一定要及时和我说，我立刻去叫大夫。”穿云忧心忡忡，她用帕子擦去了武夫人头上的汗，又将屋里的蜡烛吹灭了一部分。房间立刻灰暗起来。

武夫人当然知道，自己这个情况，大夫也救不了。但是怕射月担心，她还是点了下头。

“射月怎么样？”武夫人看了看躺在床上极其安静的射月。

穿云答道:“我一直在边上，她有时候会做噩梦突然喊叫，但是还好，没做出什么其它举动。”

武夫人欣慰了一瞬，又嘱咐道:“你去把朝笙抱过来，我想好好看看她。”

穿云便听从了她的话，将朝笙抱了过去，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武夫人，忽而又笑了出来。可是她越笑，武夫人就越觉得心痛。

这孩子还这么小，这么可爱……

“穿云……”武夫人的声音很轻，好像怕惊醒了别人。

“夫人怎么了？”穿云坐在她旁边。

“如果我要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，老爷和父亲会原谅我吗？”武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。

“很严重的错误？”穿云有些疑惑，“如果还没犯下大错，就还有停下的机会。”

“如果这个错误非犯不可呢？”武夫人看向穿云，眼神当中竟然有了一丝期盼。

穿云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异样，徐徐说道:“夫人的为人我了解，倘若这个错误必须要犯，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，那我就陪夫人一起，有什么惩罚我们一起承担。他们会理解的。”

“他们真的会原谅我吗？”武夫人现在已经不敢相信自己，“我只怕，来日见了他们二人，都要责备我。”武夫人的言语之间竟然仿佛有了呜咽。

穿云将手放在了武夫人手上，轻声说道:“会的。”

武夫人嘴角翘了翘，说了声“谢谢。”

穿云摇了摇头:“夫人，我们一起长大，我是最懂你的人，你做的所有的决定，我都会支持你，哪怕是刀山火海，我也会在你之前先去。您想做什么就去做，穿云一直在身边。”

武夫人看着她，微微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