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亭内传出阵阵夸赞之语，燕帝齐方平身着一身黑金二色交织的龙袍，胡须微白，加之脸上的皱纹，看起来迟暮之气已显。

虽然人老之后有种慈祥的亲切感，但他那双震慑群臣的眼睛，依然透露着无尽威严，那是一代帝王常年掌控生死的威压。

现任燕皇大名齐方平，年号宏德，如其名字一般，在任期间天下确实没有战争，百姓得以缓一口气，暂时的休养生息。

但与明刀明枪的战争时期不同，几十年后朝堂之上的唇枪舌战，却又是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刀。

而这些刀，杀不死敌人，杀不死贼寇……却能结实的砍在大燕子民的身上，精准而狠辣！

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紫袍大臣，胸口前面纹着生动的仙鹤，那是一品大员的身份象征，不过颜色比正一品更加鲜艳。

紫袍大臣与皇帝对弈正酣，老皇帝落子之后，他夸赞了一番，让皇帝很是受用，他喜欢听人夸赞自己的棋力高强。

皇帝落下一子在左星位，似乎已经胜券在握；

“李相，朕这一子杀伐决断，大有力挽狂澜之势，你可要当心了！”

这个紫袍大臣便是当朝左丞相，李仁博，字道元。已过天命之年的他，看起来更像是个儒雅随和的夫子。

与另一个右丞相赵桓周简直就是两个极端，同时也是势同水火，每每朝堂之上议事，就属左右丞相吵得最凶……

赵桓周，字无常，因为他一天到晚摆着个臭脸，像是个索命厉鬼一般，故而被人偷偷取了个黑无常的外号。

对此他自己也知道，却没在意，也无所谓，起码他还在其位，除了皇帝之外，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三个字！

这是什么？

这就是权！

老皇帝杀伐已至，李道元见招拆招，同样在黑棋旁边落子，与之纠缠。

“陛下妙手自然了得，但此子孤军深入，多有躁郁之嫌，恐为祸端！”

“不愧是我大燕智囊，利弊之间，一目了然。”

皇帝之棋已经占尽天时地利，随时可以收网，给与对方致命一击，却迟迟不愿结束战斗。

“道元啊，我等都老了，你觉得朕这几个孩子，谁更适合继承大统？”

老皇帝话题跳跃极快，如果反应不够迅速，怕是很容易就中了圈套。

这种试探，尽管李道元表面上是他最信任的人，二十年来，他从没停下过试探……

李道元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，几十年来步步如履薄冰，尽量让自己不被猜忌。

“臣……不知！众公子各有所长，微臣眼拙，无辨高低之能，请陛下恕罪！”

皇帝一副果不其然的微笑，继续在棋盘上落子说道:

“嗯～朕就知道你会如此说。老伙计，朕与你共事二十年，你也帮了朕二十年，多谢你了！”

李道元听后，立马丢开棋子离开座位，走到皇帝面前跪下；

“臣惶恐，皆是陛下天恩！”

皇帝的身后，常年侍奉左右的太监手捧着一堆奏折，恭敬的等候，尽管双手已经非常酸痛，依旧不敢表露出异常的表情。

“李道元，你倒真是越活越精明了，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朕说谎！”

“道元不敢！”

“你也不必害怕，天下人都知道，朕的这些哥哥，弟弟们，总觉得朕拿得太多了，心中多少有些怨气。”

李道元没有回话，帝王家事，他不知道，更不想知道……

老皇帝看着棋盘，良久之后落下一子，提醒李道元；

“朕这黑棋已成阵势，就要收网，如此围攻之势，还不起来接招？”

“臣，遵旨。”

李道元连忙回到座位上，继续他们没有结束的棋局。

皇帝的暗示别人或许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，但李道元早就吃透了皇帝的权衡之术。他在位二十五年，其中起码有十五年没上过朝，大有效仿汉文帝之嫌。

常年深居于长乐宫中沉迷棋道，尽管如此，依旧将朝堂局势牢牢的把控在手中，一生都在追求极致的平衡之术。

玩弄天下于棋盘之内，于股掌之间。相比之下，汉文帝虽然崇尚黄老之术，追求无为而治，但比燕帝玩弄天下圣明太多，高下立判！

老皇帝年近花甲，却迟迟不立东宫之位，令天下人费解，也令一部人万分焦急。

李道元心里清楚，与皇帝之间的交流，全凭一个“猜”字。想知道皇帝的意思，全靠行动或语气之间透露的信息来猜测。

做事之前如果猜对了，那么皇帝会认为你很得力。但要是错了，那么就该受罚，黑锅无论如何也甩不到皇帝头上。

今日之局，老皇帝试探自己的同时，也透露了河西暗子。

看来秦老极力推荐徐子府去河西，多半是皇帝的意思。就算不是陛下旨意，也一定是经过皇帝默许之后，秦怀义才敢如此强硬。

只是他也看不清楚河西之事到底会如何结局，最终受益者又会是谁？只能一边尽忠，一边自保。

正如眼下棋局，他要做到围而不杀，损其形，而不损其势！只许败不许胜，且不能露出放水的破绽。

“道元啊，你就是太过优柔，你看看人家黑无常，就敢打敢杀。朕反正将要入土了，背些恶名也无妨，只是朕最是不愿沾上手足骨肉之血……”

李道元没有回话，装作看棋太过入神，实则心里不忿，他手上沾的血还少吗？当初即位之时，可有手足二字可言？

亲眼目睹，亲身经历过夺嫡风暴的他，对当年的血腥屠戮至今难以抹去。帝王之术若一昧的仁慈，恐怕早就被人拉下了王位，想成为一代圣君，霸道王道缺一不可。

目前看来，宏德陛下过大于功，不过无人敢言之罢了。当清流一派冒死劝谏遭诛杀的时候开始，就无一人敢再当出头鸟。

所谓文死谏，文人的骨气，气节早就变了味，这也是为何如今的清流一派沦为墙头草的原因，因为天下没有人不怕死。

偶尔也会出现一个死谏之臣，皇帝会成全他，赐他一死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作用。

当然了，当今皇帝陛下乃千古圣君，杀直臣忠臣的事情自然是做不出来，所以残杀忠良的恶行，总要有人承担骂名……

而行此事最合适的人选……黑无常赵桓周是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