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声惊雷倒是把柳金兰吓了个够呛，连忙连滚带爬跑回了自己府中，见朝知不在，便钻进了被子把整个头埋了进去，像是怕被什么发现了一样。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。

方才那惊雷不仅惊醒了柳金兰，甚至也也把武夫人从梦中惊醒。

“外面打雷了？”她睁开眼看着窗外，除了偶尔闪烁的闪电，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。

穿云点点头，轻声道：“夫人可还要睡一会儿，还是我点几盏灯？”

“现在几时了？”武夫人问道。

“回夫人的话，现在卯时后半夜了。”

武夫人便坐起身来：“那就点灯吧，今日愈发困得厉害，我怕再睡下去醒不来了。”

闻言，穿云便朝着射月走过去，想叫醒她。射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床柱子睡着了，武夫人却摇了摇头：“这丫头也是困了，让她再睡一小会儿，你点了灯也稍微去休息会吧，守了一夜了。”

穿云脸色却有些不太好，但依旧还是听命去点灯，没有接武夫人的话，武夫人却看穿了她的心思。

她轻声问道:“穿云，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射月偏爱了些？”

穿云的脚步停了半步，又装作若无其事：“夫人是见她年纪小，不忍使唤吗？”

武夫人却招了招手，让她过来，低声说道：“射月啊，太像我小时候了。我见到她的时候，她虽然已经饿了好几天，可是当我给她吃的的时候，她却撅着小嘴说‘我爹说了，不食嗟来之食！’那样子，就像我小时候爹教我的那样。可是自从进了府，这丫头越来越安静，根本没有当初的样子了。我看了有些心疼，所以对她可能偏袒了些。”

武夫人又拉过她的手，轻轻推起她的袖子，眼神和蔼：“穿云，你手上的这个链子是我给你的，当时母亲说，这链子可以护我平安，但你那时候你练功，总受伤，身体不太好，我就给了你，希望你顺顺利利。我们自小是一起长大，我出嫁也是你陪着我的。射月的事，我确实有时候做的不周，但你放心，你永远是我在整个朝府最亲的人。”

“亲人”这两个字对于穿云来说简直太重了，她怎么能跟武夫人称作亲人，自小父亲就教导她，主仆有序，尊卑有别，如今武夫人这么说，简直是折煞她。

穿云连连将手从武夫人手里抽回来，有些拘谨:“夫人，您千万别这么说，是我不知轻重，以后会注意的。”穿云的手还未完全抽出，却不料被武夫人紧紧握住。穿云曾经立誓，一辈子都会跟在武夫人身边，死都要护着她，如今这两个字，让这个誓言像是凿子一样一笔一划刻在了她的心上。

兴许是被二人的对话吵到了，射月忽地清醒过来，看见老夫人醒了，自己还在偷懒，连忙跪在地上磕头：“夫人饶命，夫人饶命！”

武夫人看了眼她，并未多加责备，只道：“去准备水吧，我要洗漱了。”

射月连忙小跑出了房间。

见射月离开，穿云便开口道：“方才柳氏来了。”

武夫人眼皮抬了下：“她来做什么？”

穿云答道：“她只说要来给夫人请个早安，其余什么都没说。不过方才下了一阵雨，想必现在已经回房去了。”

武夫人裹紧了衣服，缓步过去打开门。刚一开门，一阵风就灌了进来，冻得人一个哆嗦，穿云赶紧过去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，紧张道:“夫人可别这样了，下雨天天气冷，还是多加些衣服，要是老爷知道我没照顾好您，怕是要责备我了。”

一听到“老爷”二字，武夫人竟然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。

是啊，当时朝礼还在的时候，也是这么说的。“下雨天天气凉，多加些衣服。”也是像穿云一样总会过去给她披一件衣服可是她那时候年轻气盛，总不愿意穿，如今已经物是人非，不免有些伤感。

见武夫人神色不太对，穿云又站在一旁道:“夫人，要不先回去吧，等下我叫人来收拾下院子。”

武夫人看了眼外面，门口空无一人，只是地面湿漉漉一片，一棵被拦腰斩断的柳树倒在门前，拦住了去路。路面上各种残枝败柳落了一地，草上也有了许多雨珠。

武夫人看了眼，吩咐道:“那杂草也有些多了，你等会也叫人处理下，别让人觉得我们这院子没人搭理。”

“是。”穿云听闻立刻去喊了小厮，一阵风吹来，将残留的雨丝吹进了房中，打在了武夫人的衣襟上。

又一阵风吹来，武夫人打了一个寒颤，又紧了紧衣服，转身退回房中。穿云看着她进了房，准备关门再离开，射月却正巧赶了过来，连忙放下水盆，将门窗关紧，不让风透进来。

武夫人方才被风呛了一口，微微有些咳嗽。射月赶紧过去递了热水，武夫人喝了一口，感觉有些缓和。

“夫人，我去小厨房煮些姜汤。”射月好像觉得自己落了什么，才想起平日穿云好像说过，姜汤驱寒，有效果。

武夫人却表示不需要，射月便将毛巾水盆端过去侍候她洗漱。

武夫人收拾完毕，射月便端起水盆转身准备出门倒了去，武夫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，眼睛忽地放大。

“射月……”

射月听闻连忙回头：“夫人还有什么吩咐？”

武夫人的眼神好像被什么钩住了一样，就直直地盯着她，射月有些毛骨悚然。武夫人的眼神太过于有压迫感。

恰好这时候穿云回来了，还端着一杯姜汤和一个食盒子。

“夫人，我刚才顺便叫厨房熬了点姜汤，趁热喝，能驱寒。”

武夫人的眼神才从射月身上收回来，道：“没什么事，你忙去吧。”

射月听闻，便快步又退了出去。

穿云发觉了武夫人方才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，她进门的时候，听见武夫人喊了声射月，语气有些震惊，便问道：“是射月侍候的不好吗，要是不好，我过几日再去挑一个机灵的丫鬟来。”

武夫人轻轻摇头，端过了姜汤喝了一口：“没事，许是我眼花看错了。收拾一下吧，等会我还要安排一下三日后的仪式，不能再耽误了。”

“是。”穿云利索地抱来了一摞文书和纸笔，放在了朝礼的书桌上，武夫人走到那里的时候小心翼翼，生怕步子过大惊动了谁。

她整理好裙边和衣襟，缓慢坐在了朝礼原来坐的地方，就仿佛她还在那里陪他处理那些文书。

武夫人虽然生性豪放，但也不得不记着朝家的族规，本按照她的性子哪管什么规不规矩的，但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是朝家的族长，她行事就要分外小心，免得落人口舌。虽说自己对朝家的族规已经烂熟于心，可是真当要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，还是要小心为上。

面前的文书多是家规家训，武夫人只得从一些祖宗记载的事例当中寻找有没有解决之法。朝家好说也过了五代了，应该遇到过很多情况，他或许能从中知道些一二。

武夫人飞速地翻阅着那些书，可那上面大多都是家训家规，还有朝家创家史的介绍，这些东西她早就能够一字不差地背下来，如今再看，也没什么新奇。

放下一本，她又不间断拿起另一本，却忽地看见了这样一行字：朝家以命为媒通阴阳往来，故常有鬼怪侵扰，族人多毙命。为延续子嗣，所有女子族人不得沾染分毫。若有违者，笞骨鞭五百，不得入祠堂。

不得入祠堂，这就相当于否决了那人朝家身份，是莫大的耻辱。

武夫人早知道这规矩，并不觉奇怪，她继续读道：朝家族人体弱，不适舞刀弄枪，未避免刀剑沾染血腥，朝家只能以乐、书、笔、布为护器，其中以乐为尊，书、笔、布分列其后。族长可习全部，其余旁支可选其一修习。

读到这里，武夫人想起自己曾经在疆场上挽弓打猎的情景，这要是被朝家人看见，可不是要被训斥不久。可是她未曾知道，正是那一次疆场狩猎，她走入了朝礼的心中。

见惯了女儿家的唯唯诺诺，武夫人的飒爽英姿对朝礼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，他本就男儿血性，一新只想驰骋沙场，可无奈族规约束着，自己也体弱，看见能有如此这般的女子，自是心生爱慕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
自从嫁入朝家，她倒是也没有再去摆弄那些刀枪，只是偶尔心痒的时候也会换上便装，找个没人的地方空手打打，朝礼其实有几次看见了都装作没看见，她知道自己夫人的性子，也不想用朝家规矩管着她，他当初喜欢的那个人不就是这般自由无拘束吗，如果嫁给自己之后不能再做自己，那又何必娶她进门。

朝礼真实天生的族长料子，那四样法器他几乎是精通，没有一个学的不好。旁的二弟三弟虽然有些嫉妒，可也自知自己天分不如大哥，便也老老实实的选了其它的。

朝二爷朝景选了竹简，朝三爷朝知选了布匹，所以那日老夫人将白绸给了朝雪，也算是本家的法器。

这白绸倘若给了男子，也能有所功用，可是给了女子，无非就成了做衣裳的普通布匹，并无半分不同，给朝文的毫笔也是如此。

武夫人面前的文书大概少了半高，她已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模糊，便起身想要舒展一下筋骨，没想到却碰到了一旁的文书，全都散落在地上。

“夫人，您歇着，我来。”穿云见状，连忙过去收捡，却忽地看见了一本文书。

“夫人，您看这是什么？”穿云将书递过去。

“《朝氏奇录》？”武夫人看着这书上的名字，不像是她看过的任何一本书，穿云拿过来的时候也并未见到这本，难道这书是朝礼藏在哪里的？

武夫人未及细想，便翻开了这本书。

书的首页便赫然写着：此书乃朝家禁书，非族长不可观看，轻则暴毙，重则粉身碎骨。

“夫人，我看咱们还是放回去吧。”穿云显然被这字吓怕了，武夫人却眉头轻皱，思忖片刻便翻开了那书。

“夫人……”穿云想阻止，武夫人没有理会她。

武夫人翻开此书，脸色瞬间有了变化，如果说方才透露的是紧张，那么现在则是诡异，她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字，呼吸却变得越来越凝重，穿云甚至觉得武夫人好像没了气息一样。

“夫人，您还好吗？”穿云试探性地问，武夫人依旧是死死盯着这书，好像要把所有的字刻进脑子里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武夫人终于合上了书，书中的文字带给她的震撼甚至已经让她几乎窒息，里面记载的，竟是朝家祖祖辈辈以来所有做过的生意，而这些生意的交易品，远远不止她所知道的人命。

而且，里面还详细地记载着每一位朝家族人的死因，除了自杀的之外，几乎没有一人是寿终正寝，都是年纪轻轻就突发疾病，死相极为惨烈。而且这书中记载最后死亡的一人，便是朝礼！

更令她惊恐的是，朝礼的死，早在他丧命的半年前就已经有所指示，而且死亡时间，死因，死相全都字字清楚，分毫不差。也就是说，这本书中，不是所有死去族人的死后记录，而是他们的死亡预言。

穿云看武夫人面色青黑，嘴唇早已失了血色，想将那书赶紧收起来，武夫人却紧紧攥在手里，不让她靠近。

良久，她缓了缓气，压低了声音：“穿云，你去取火盆来，多拿些炭火。”

穿云还有些不解，但是武夫人下的命令，她都会照做。趁着穿云离开，武夫人迅速翻看了这本书，她发现，这本书中只记录了所有朝氏男性的死亡，而并未记录女性的死亡，女性无一人在册。

武夫人翻到朝礼后面的一页，赫然印着“朝知”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