点击阅读全文

第8章 第八章

第八章：

“身体好些了吗？”赵逸骁坐在榻上，瞧着还站在一旁低眉敛目的人儿，又不由的问道。“你真不随我离开这里？”

柳离笑开口，声音淡淡的婉拒道：“谢谢爷的好意。”

似乎知道这个答案，即使又被拒绝，赵逸骁却是笑的开怀，右手托着腮，左手的食指和中指，有意无意的敲打着大腿。

“真没想到南燕的一个伶人竟然比他们将领还有爱国的傲骨。”

柳离笑低头不语。

若真有傲骨，怎么会明知他的身份还留宿在此。

赵逸骁看了看窗外的天，天早已经大亮，院中似乎有春燕筑巢，叽叽喳喳的声音倒是悦耳。

“一会儿我让青衫送你回去。”赵逸骁说道。

柳离笑摇了摇头，婉言谢绝道：“多谢爷的好意，不敢劳烦青衫大哥，奴家自己回去便可。”

见此，赵逸骁也不强求，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。

玉是上好的白玉，上面雕刻着的祥云，花样虽然简单，但是一笔合成，工艺十分精美，在祥云中间是一个字——赵。

柳离笑见到玉佩，先是一愣，并不敢接，退后一步连忙跪下。

这天下，谁都知道庄朝的骁骑将军以祥云为军徽、军旗，而中间那个赵字已明确的告诉柳离笑他的身份。

虽然眸中带着惧色，但是并不吃惊。赵逸骁倒是笑了，虽然隐隐约约猜到那伶人玲珑心窍，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，只是自己不说明，他也装作糊涂。

“收下吧，若你以后要找我，也有一个凭证。”赵逸骁笑道。“难不成等你哪天想找我了，到处嚷着‘爷，出来’？”

“爷……不，将军，这东西奴家的确不敢接。”既然赵逸骁已经表明身份，柳离笑称呼也不敢再称他为“爷”。

“为何？因为国家？！”赵逸骁来到了他的面前，一只手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。“现在，扬州已经属于我庄朝了。”

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蓦然睁大，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人。本来驻扎在城外的敌国将军出现在城里，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可想而知。只是即使已经猜到，但当亲耳听见他说“现在，扬州已经属于我庄朝”时，心里震惊难免。

而且……悲凉。

油然而生的对国家的悲凉。

眼睛似乎有些酸楚，本来身份卑微，而在一夜之间自己已经不是卑微的伶人，而成了亡国奴。

真是亡国奴。

突然，柳离笑感到脸颊温热，一双手轻轻擦拭着自己滑落在脸颊的泪水。手有些粗糙，可见常年习武。

他微微抬眸，赵逸骁的心在那双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凝视的那一刹那，狠狠的悸动了一下。

“我会在扬州城里待一个月，如果想来找我就拿这个玉佩到这里就行了。”赵逸骁说道。“我想留你并不是想与你**张暖，而是我真的欣赏你的琴艺，如此人才，沦落风尘，宁人心疼。”

柳离笑苦笑。心底多年的苦涩，没想到居然被这昨日才见的人，看得透彻。

“别强颜。”赵逸骁的食指指腹轻轻抚摸着柳离笑如画的眉眼，“心中发苦，不如不笑。”

柳离笑的眸光落在他脸上，很快又垂了下去，轻轻点头。

赵逸骁看了看窗外的天，“已经卯时了，你先回去吧。”

柳离笑欠身告退，走到门口时，突然想到了什么，不似往日的盈盈一拜，而是郑重施礼道：“谢谢将军。”

赵逸骁看着他。

柳离笑微微一笑，又是一拜，道：“奴家入风尘多年，任人糟践，已不知尊严为何，今日多谢将军给了奴家这两个字。”

清晨醒来，屋中不见他人，柳离笑便起身靠在榻上想着夜里的事，虽然赵逸骁看似轻佻，却没有轻薄之意，言语间倒是怜惜，反倒是让自己变得有一些不知所措。

细细想来，他却是在教自己“尊严”这两个字。事实如此，万般无奈，却在这一刻有了一丝慰藉。

赵逸骁笑了，说道：“我命由我。”

等柳离笑离开，赵逸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四个字。

也许是因为那袭如雪般的白衣，一双可以傲视天下的重瞳子，以及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的无可奈何。

早春的清晨还有一些凉意，出了房间后柳离笑紧了紧领口，却还是有些冷。突然肩上一沉，一件锦缎的披风披在了身上。

柳离笑颔首道谢：“多谢青衫大哥。”

青衫依旧面无表情，只是将手上的一个包袱给他。

柳离笑有些不解的接过包袱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洗干净叠整齐的麻布汗衫和小褂。

他微微一怔，拿着包袱的手发紧，一双洗去了妆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。他看着青衫，不在以往假意的笑容，声音有些哽咽，却更加的清丽。

“谢谢。”

最简单的两个字，却是最贵重的两个字。

“不必道谢。”青衫开口道，声音虽然冰冷，语气有一些放柔。他之所以帮柳离笑将那外族汉子的衣衫洗净叠好用布包上，是因为他欣赏那外族汉子的淳朴和柳离笑的为人。

虽然他轻视柳离笑的承欢他人身下的自贱，但是除去这个不说，昨夜身边小童出言顶撞，他虽大声喝止，但是眼中的紧张不是假的。恳请小牧留下那外族汉子的衣衫，也是对于那外族汉子的尊重。

青衫送他到了门口，小牧正在门口守着，见到柳离笑，想着昨夜将军把宝贵的雪莲丸给了这伶人，就是一肚子气。

他除了在将军面前会收敛隐藏自己的情绪外，一般都不憋着藏着。他本来年纪小，将军府里的人都宠着他，也都不和他计较，青衫偶尔轻喝几句，也只是怕他说错话。

他狠狠的瞪了柳离笑一眼，瞧着他手里的包袱，话也难听起来了。

“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东西，还这般宝贵，真是下了床还不忘了情。”

青衫瞪了他一眼，小牧嘟着嘴委屈的看着他，道：“我说错了吗？！千人骑的东西真不知道为什么主子这般稀奇，还把御……雪莲丸给了他。”小牧不知道柳离笑已经知道了赵逸骁的身份，本想说御赐的雪莲丸，刚说了一个“御”字后察觉自己的失言，赶紧接过“雪莲丸”三个字。

柳离笑一直浅浅笑着，并不多说什么，只是微微颔首，柔声说了句，“夜里叨扰小哥儿了。”

小牧冷哼了一声，眼睛看向别处。

柳离笑又冲着青衫微微欠身，轻声说道：“奴家谢谢青衫大哥，不敢劳烦青衫大哥，爷已经允了，奴家自己回去便好。”说着他将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还给青衫。

他知道赵逸骁让青衫送自己回去，刚才在屋里已经谢绝了他的好意时青衫并不知道，便又说了一遍。

青衫并不接，小牧在一旁说道：“一个兔儿爷用过的东西你认为我们还会要吗？！”

拿着披风的手微微一顿，随后冲青衫微微一笑，将披风又重新披在了身上。

他知道青衫不是这个意思。

穿好了披风，柳离笑又对两人欠身，然后转身离开。

时间已经不早了，商贩们已经在街道两边摆好了自己的摊位，一些饭店的小二也在门口开始吆喝起来。

和夜里的繁华不同，白天的扬州城让人觉得简单。简单的生活，纯朴的民风，每天所关心的就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。

他素颜白衣，并没有人认出来他是宫商阁的乐师的柳离笑，他也乐的如此，慢慢的走着，随意的看着两边贩卖的物品。

似乎没人知道一夜之间扬州城已经易主的事。不过对于他们来说，这些也不重要，他关心的只是每天要过的日子。

想到这，柳离笑也没有心情在随意的逛下去。

回到宫商阁门口，九儿端着包好还没有下锅的馄饨坐在门栏上，神色焦急。远远见到一袭白衣并没有在意，等那袭白衣走近，他才惊呼道：“柳公子！”

柳离笑微微一笑，摸了摸他的头问道：“等很久了吗？”

九儿摇头。

他将手中的包袱给他，“等傍晚阿蛮送梨花来，帮奴家把这个还给他。”

九儿有些不解的看着那包袱，但还是点了点头，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
柳离笑进门，见九儿还在疑惑的看着包袱，他笑道：“还站在门口做什么，奴家都饿了。”

“哦。”九儿这才反应过来。“我马上给你煮馄饨。”

看着九儿欢快的背影，柳离笑宠溺一笑，“这孩子……”

宫商阁有东南西北四院，东院为客人听曲的地方，南院是一些婢女仆人住的地方，南北两院则是阁中的乐师住的地方。虽然这些乐师卖艺也卖身，但是宫商阁里不准留宿，倒也给这地方留了一些清净。

一夜的喧嚣后，清晨的宫商阁里只有一个驼背的老翁在前院扫地上的落叶。老翁见到柳离笑微微施礼，柳离笑淡淡一笑回礼。老翁继续扫着落叶，柳离笑驻足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身影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心里竟然泛起一丝落寞。

很快，他收了脸上的情绪回到西院自己的屋子里。

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。

屋里有人。

“都到门口了却不推门进来，是怕我吃了你么？”声音妩媚且慵懒，还带着一丝调笑。

柳离笑嫣然一笑，推开门道：“奴家怎会怕烟姐姐，如果当年不是烟姐姐所救，奴家恐怕只是一捧黄土了。”

屋门打开，就见屏风左侧的书桌前坐着一个紫色纱衣的女子，女子虽然说话声音慵懒，但是坐的却很端正，一手拿着一本诗经，另一只手拖着香腮，如果不是穿着的那身紫色纱衣太过于暴露，任谁见了都认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，而不是凌烟阁的阁主，以一曲霓裳羽衣舞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姬凌烟。

凌烟瞪了他一眼，头上斜挑着的一支牡丹也因为那一眼而更显得风华。

“你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。”凌烟笑骂道。“听九儿说你出去接客了，怎么？这次打算让那个人活多久呢？”

柳离笑只是淡淡一笑，轻轻解下身上的披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