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的农村没通电，家家户户几乎是天黑就上床休息了。

方琴给丈夫敷完身上的青紫勒痕，既心疼又自责，少个人挣工分就少分口粮，偏巧自己这时候又怀孕了，有时候会感到小腹不适，也不敢下地。

“我跟翠珠和秋叶说了，明天放学就跟老师请假回来农忙。”方琴一边给王虎擦药油，一边轻声说道。

“嗯，腊梅和春花也回来吧，咱们得存点粮，要不年底家里再多口人，就更紧缺了。”王虎趴在床板上，闭着眼睛说道。

“要不，今年不叫她俩了，再过两个月孩子要考试了。”方琴有些犹豫。

“考试有什么关系，反正大丫头初中毕业了就不继续念了”王虎不以为意地说道“四丫头再说吧，学习好不好，又不差这两个月的，咱们得一碗水端平，要下地都得下地。”嗯，建国除外，儿子不一样，王虎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。

“嗯，那我明天跟她俩说。”既然丈夫决定了，方琴也不再犹豫，接着说起中午换药时的情况。

王虎听完媳妇说的话，心中烦躁，按说儿子会读书是好事，但是这一直读下去，对家里来说就不太好了，还好下半年读高三了，读个高中就可以进工厂上班，听说一个月有三十多块钱的工资，小儿子出生后要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好起来了。

“那就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，那鸡……每天拿一个鸡蛋给他煮了吃，补补吧”王虎本想说把鸡杀了，但是一想鸡没了，蛋就没了，回头媳妇做月子吃什么？反正大儿子再歇半个月也就是十来个鸡蛋，等他好了还是可以继续攒鸡蛋的。

“对了，你送饭进去的时候，记得看看他有没有看书啊，听说工厂招工也要考试的。”想到这里，王虎又对媳妇叮嘱道“等明年建国也毕业参加工作了，一个月三十块钱，全交到咱们手里，日子就会好起来了。”

“要不是儿子呢？”方琴心里有些忐忑。

“肯定是儿子，咱们都有四个闺女了”黝黑憨厚的汉子低头看着媳妇已显形的肚子，用不可置否的语气说“王家的祖宗保佑，这一胎肯定是个儿子，生闺女有啥用，养大了还不都是别人家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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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妻俩旁若无人的说着话，却不知对面相邻两个房间里的兄妹几人都没睡着，房子并不隔音，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传到各人的耳朵里，只是谁也没有吱声，因为一旦开口就会被听见，说不定会换来一顿臭骂，再说了，开口说什么呢？

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继续读书吗？这种问题还有什么问的意义，谁让她们不是男孩呢？

赵茹躺着默默听完两人的对话，心思百转千回，她比别人多了一世，但两世的性别都不是自己决定的，一次一生流离，一次就是现在。

她在心里琢磨着王虎对这个儿子未来的安排，明年毕业就参加工作，高中学历在这个时候还是挺不错的，运气好或许能碰上有编制的事业单位，但是运气这个事不好说。不过起码可以进个工厂，刚工作一个月就30块钱的工资吧，合着是等儿子把工资全额补贴到这个家，给他们养小儿子？

别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，即使是有感情，那也没有父母健在，拿大儿子的钱去养小儿子的。

一个人，她首先是个独立的个体，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，其次才是她的各种身份，或许是一个孩子的母亲，或许是一个母亲的儿子，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，但是那不代表着就得为其他人牺牲自己。

她赵茹不会为了别人而大方的牺牲自己，上一世她不是也成功逃离了吗？

至于王虎怎么想，呵，她不关心，也不在意，更不会按王虎画的路走。

赵茹扯起嘴角的冷笑，高考最迟年底就会恢复了，等她考上大学的时候，王虎的脸色会是怎样的？

似乎有些期待呢，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，却幻想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，凭什么？

姐妹四人沉浸在父母的对话里，迟迟没有睡着。

直到夜深人静，对面屋传来呼噜声，腊梅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，换了个姿势躺着。

“大姐，你也没睡吗？”翠珠听到翻身的动静，悄声问道。

腊梅点了点头，又忽然想起夜里黑，二妹看不见，又轻声回答“嗯”。

翠珠也翻过身体，面朝着腊梅“大姐，你要是考上高中，爹妈能让你去读吗？”问完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身影，虽然她什么也看不清。

“或许吧”其实腊梅心里已经猜到爹不大可能继续供她读下去了，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要么嫁人了，要么就去上工为家里挣工分，极少像她这样能读完初中的。

想到这，心里忍不住难过，但是并未说出来，只是轻声安抚二妹“快睡吧，说不定爹看我成绩好，同意我继续读，你也好好学，初中学历就有机会进工厂上班了，如果考上了高中，说不定还能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呢。”

听着大姐描绘的美好，翠珠甜甜的应了声，翻过身就睡着了。

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，腊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，一夜无梦，醒来看到天刚擦亮，松了口气，赶紧叫醒三个妹妹，挑水、烧水、熬粥、蒸红薯、洗碗、打猪草、喂鸡……学校里请了十天假，今天开始就要在家农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