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南州做了个梦，回到十岁那年的夏天。他在渠边玩耍，差点没命。

三伏天的午后，太阳像一颗火球在头顶上方燃烧，远远看去，阳光下的物体仿佛火光中倾斜抖动着。

祝南州和一群小伙伴坐在渠边，脚丫探进水里汲取清凉。

“咱们比赛看谁游的最远！”有人提议，男孩子们立刻来了精神，脱得只剩一条内裤，比赛似的在渠边站成一排。

“扑通、扑通……”一个个猛子扎得实在，泛起的水花几秒后又荡起一圈圈波纹，慢慢消失不见。

祝南州经常在这里游泳，熟悉的环境下，自然打消所有顾虑，奋起直追。

他游的起劲，双臂不停抡着水涡向前，再回头时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。

平静的水面只有他一个，周围也静得只剩绿叶间的蝉鸣。他“喂”了一声，没有回应，又“喂”一声，仍旧如此。

害怕与不安钻进身体，渠水的冰凉渗透进来，让他有种想要离开水域的想法，掉头打算往回游。

突然，脚下像被东西缠住一般，身体开始向下沉。祝南州不停扑腾，大声呼救，却也没法，手脚越来越没劲儿。渐渐的，渠水没过他的嘴巴、鼻子、眼睛……

整个人沉到水底。

他浑身乏力，孤零零地待在水里，抬头望向天空，太阳隔着渠水遥远得只有一点朦胧的光亮。

没多久，那轮光越来越模糊……

“南州，南州……”

最无望的时候，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虽然很小，甚至在水波影响下有些变声，但他立刻分辨出是爸爸。

祝南州将仅剩的力量聚集到腿上，咬紧牙关用力蹬起，不再抬头看，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游。

心里只有一个信念，别停！

仿佛过了很久很久，他感觉身体所有的劲儿又快要用完了。

岸边的蝉鸣随着水波荡到耳边，还有逐渐清晰的爸爸的声音，比刚才要急躁一些，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。

祝南州憋着气拼尽全力终于游到水面。

祝青峰站在渠边看到儿子露头，叼着烟的嘴巴一开一合，口吐芬芳:“老子喊你听不见？”

祝南州听着一贯的骂声，内心却是格外欢乐，对着爸爸嘿嘿傻笑。

那是祝青峰少有没喝醉的日子，那天他吃过午饭躺在沙发上睡着了。鬼使神差突然惊醒，满屋找不到儿子，才又寻到渠边。

祝南州对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，他距离死亡如此接近，感受到恐惧，还有片刻的绝望……

又是同样的感觉，短暂的窒息的痛苦锁在喉头，那个无比遥远发散着微弱光亮的太阳，再一次从他的脑海闪过。

这次，爸爸还会来救我吗？

“这人够能睡的，一个多小时了。”

“入监队的，排便困难晕倒了。”

“啊？看面相不像是羞涩的人啊！”

“面相啥时候跟这个扯上关系了……”

祝南州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，似醒非醒间听到帘子外面的对话，俩人细碎的笑声让他尴尬得浑身一紧，自己果然还是把人给丢了！

他紧闭双眼极力掩饰已经清醒的事实，一片细皮嫩肉的巴掌在他脸上轻轻拍了几下，温柔的女声传来“醒醒，醒醒！”

祝南州睁开眼睛，迎面支过来一个小盒。对方道:“开塞露！医务室厕所有隔间！”

他如获至宝，立马坐起身，瞅着正对面明眸皓齿，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的女人。

两个人都没再说话，他的眼神包含询问。狱医不知是不是真的心领神会，竟向他点了下头。

立刻马上的，祝南州拿着小盒冲了出去，走廊间想起不断的脚镣声，门外的狱警侧目，嘴角微起……

入监队的生活，是服刑意义的所在。人只有明白某些事情让你痛苦，才不会继续尝试。

就像小孩子被门夹过手，不用任何人劝阻，以后都不会再到门边故意晃悠。

连上厕所都要请示，还会被盯着的生理、心理双重折磨，是个正常人都不想体验第二次。

祝南州终于从入监队出来，进入劳务监区。如厕变得舒适，餐食也丰富许多，还有合理的作息与娱乐。

但现实，仍旧没放过他，他遭遇了霸凌。

“你叫祝南州？”

分配到仓舍后，一位身形魁梧的狱友颐指气使的问话让他很不舒服。来者不善，但他明白新人要低调。

祝南州没有作答，点了下头。

这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次交流，从那之后，得到的讯息都来自那人的“喉舌”。

影视剧中的监狱霸凌，祝南州是知道的。但亲身经历让他费解，因为那人不是绝对的霸凌者，遵守纪律、顺从管教，对其他狱友也比较友好，唯独对他不同。

男人之间比女人之间更微妙，没有明目张胆的争锋相对，细细感受气场就能知晓一二。

那人叫肖远，同为故意杀人罪入狱，刑期比祝南州的长，十五年，还剩九年。

他从不关注祝南州，甚至瞧都不瞧一眼。这比任何形式的霸凌都让祝南州别扭，前半生的荣耀在这里一文不值，他还要受制于一个囚犯。

“祝南州！”

每天晚上，狱警关闭仓舍后，黑暗中都会有人喊他的名字。

有时候是A，有时候是B，再或者是C，他们都是肖远的追随者。

祝南州受到的霸凌只有一种——罚站。

在他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时，有人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“你可以去告状，甚至可以调到别的房，但我保证你逃不脱”。

那一晚，他站了三个小时，从十点到凌晨一点。回到铺位时，困倦的头脑和麻木的双脚让他在纠结中无法立刻入睡。

如果当天林雨夕没有探监，他不会选择忍耐。向狱警反映也好，找肖远理论也罢，哪怕是拼了也总要有个说法。

可当他站在床头，周围一片寂静与黑暗，林雨夕的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回响。

“南州！我等你！”

判决之后，林雨夕来过很多次，每次都是从头哭到尾，他的心跟着一起碎。但那天，她临走前说了这么一句。

祝南州抬起头望着，她又说了一遍“我等你”，眼神坚定。

他没有理由堕落。

在这里堕落只有死。

他要好好改造，争取减刑。

就算她是骗他的，他也要出去！

是的！他要出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