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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伍章

“母亲，我的……亲生父母，他们如今还在人世吗？”

我在母亲屋子里学着绣东西，装作若无其事地提起了这个话题。

母亲有些错愕，有些惊讶于我竟知道这件事情，更惊讶于我直白地问了出来：“离儿你……何时知道的？”

“母亲可还记得大哥去世的那一年，我病了一场。”我放下了手中的绣品，看向母亲继续道：“便是在那时，听见父亲说了这件事，只是一直没问。”

我等不了了，若是提起此事会让母亲伤心，那我日后便多多为她和父亲祈福好了，因为我真的等不了了。

母亲也将手里的东西放下，轻轻地叹了口气，然后拉过了我的手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：“那倒是苦了你了，憋着这么些年才问。你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女儿，但你父亲和我还有你大哥二哥，我们都把你看作是司徒府自己的孩子，你不要多想。”

身边的丫鬟识趣的都退了出去，替我们关上了房门。我坐近了些，回握住母亲的手，摇了摇头说：“离儿没有多想，你们疼我爱我我又怎会不知。我只是想知道，他们……是否尚在人世？若能……我想亲眼去看看，报了生育之恩。”

母亲摇了摇头说道：“你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，至于身葬何处……”

我见她犹豫了一番，似是在挣扎才又继续道：“我也不知。”

我看得出来，母亲知道，只是她不愿说。

我心里有了答案，也不再追问。他们养我，就已经是我一辈子都偿还不得的恩情。往事既为父母亲的痛处，我又怎能再恩将仇报，行雪上加霜之事。

“那母亲，当年为何要让二哥带我离开南城？”我调转了话头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。

“那一战你失去了大哥，我本想瞒着你，但我知道瞒不住。你大哥去了，我担心战事太平不了多久，怕是轮到你二哥了，所以让你二哥带你走，这样是让你二哥和你都能好好的……”

母亲松开了我的手，起身走到了窗边，院子里花开得正盛。

“那……”

母亲笑着摆了摆手，似是知道我想问些什么，又徐徐开口道：

“你二哥不肯，他说他不愿欺骗你，你最后总归是会知道一切，会恨他一辈子而他也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。”

我有些庆幸，庆幸当年二哥的坚持，因为他的坚持，最后我不会活在遗憾之中。但是，我又有些怨恨，怨恨二哥没有带我走，这样我就不会知道大哥逝去的消息。

“母亲，我若说……我喜欢上了二哥呢？”

母亲愣住了神，转身看着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我，我亦抬头回望着母亲。我面上虽然不显，但心里其实很忐忑，若是母亲不同意我的这份情该怎么办，我与二哥又会如何。

但没有，母亲好像突然放松了下来。她走到我面前，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，温柔地说：“那你便喜欢吧。”

母亲从小到大待我就是及其温柔的，我犯了事儿她不会过分苛责我，受了委屈她会极力护着我。如今，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，让我对二哥的感情可以光明正大。

有了母亲的支持，我觉得什么都不算难了，就只剩下确定二哥的心意了。

这几年太平，稍有战事也是父亲挂帅，轮不着二哥出征，所以二哥常驻南城。二哥早已及冠，按道理该娶妻，但到现在一直未娶。前两年母亲还安排人给二哥议亲，二哥一一拒绝了，后来有一次不知道他同母亲说了什么，母亲也就不再将官家小姐的画像送到他房里了。

其实通过这几年的相处，我已经有了几分隐隐约约的猜想，但我还是想听二哥亲口说出来。

今日本该休沐，圣上急召，父亲又带着二哥入宫了，我便去厨房亲手熬了鸡汤等着二哥回来。二哥回来，一切就有了答案。

父亲和二哥回来时，已经是傍晚了，夕阳挂在远处将落不落。我熬的鸡汤自是凉了又热，热了又凉，反反复复热了几遍又加了些水，味道比初时淡了许多。

我添了一点盐巴，搅了搅，呈了一碗让丫鬟给母亲送去，又呈了两碗打算亲自给父亲和二哥端去。

走到门口时，那从小喜欢偷听的性子自是改不了的，便把托盘交给了身后的青黛倚着门框听着：

“宸儿，这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。你此前只随我在军营里操练过，还未参加过实战，此番你上了战场，万事要小心谨慎。父亲我不能同你并肩作战，但我会让王将军多派几个人跟在你身边，护你周全。”

“放心吧父亲，不劳父亲费心。虽然没有上过战场，但我好歹参加过几次剿匪，也该独自去面对这一切了。你和母亲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，至于离儿……还望父亲暂且不要告诉她此事。”

‘哐’我一个趔趄，不小心将身后的春黛撞下了台阶，打翻了她手中的托盘。那两碗热汤，自是打翻在地，碗也碎了。

我立马稳住了心神，对春黛说道：“你且在这里等着，同我做场戏。”

春黛是我的贴身丫鬟，两年前在街上捡来的，跟了我几年，人也不算笨，点了点头随即装作不小心摔倒的样子，神色慌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。

我迈开步子顺着屋子右侧离开，绕了个圈又从另一个方向走来。

父亲和二哥听见屋外的声音，一起走了出来，看见我正走到那丫鬟面前背对着他们喝道：

“青黛，都跟了我这么些年了，你怎么连个东西都还端不稳！我才刚刚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！”

我冲青黛轻轻摇了摇头，递了个眼色。青黛一直都是聪明人，立马端端正正地跪下：“小姐恕罪啊，奴婢不小心绊到了脚，并非有意为之，请小姐恕罪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，青黛，以后小心一点儿。叫人把这里收拾了，你快去厨房里再重新准备一份。”

“是是是，奴婢马上就去……”青黛快步离开，唤了几个下人来打扫地上的狼藉。

我背对着父亲和二哥，深吸了一口气，掩下了眼底那抹悲伤，才装作遗憾又气恼地转身走到了他们面前。

“离儿亲手熬了鸡汤，本想着端给父亲和二哥喝，这离开一小会儿，丫鬟就这么不省心，可惜了这好汤。”

“呵呵呵，离儿长大了，都知道心疼你父亲和二哥了啊……”父亲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，笑着说道。

二哥没有说什么，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，像是要将我看穿一般。

“二哥，你这样看着我作甚？莫不是方才熬汤时我脸上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？”

我佯作女儿家的慌张，抽出腰间的方帕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：“哎，幸好没有，离儿可最爱干净了，二哥说是吧？”

二哥并未答话，空气里泛起一丝躁动不安的气息。我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方帕，心跳很快，二哥不答话，他是不是……已经知道了。

良久，我才听见二哥说：

“离儿难得亲自下厨，这丫鬟白白浪费了离儿这番的心意，我看定当重罚。离儿，你说说该怎么罚？”

二哥语气严肃，他没有唤青黛的名字，也没有唤我丫头。

青黛是二哥和我一起在大街上捡回来的，那时候她还不叫青黛，叫什么名字她也不愿意告诉我。大概是她原本的名字象征了悲伤屈辱的过去吧，她不提我也不再追问，自作主张替她改了新的名字。

她当时好像很喜欢我赐的这个名字，一下就笑出声了，笑得傻气，眼里浸出了不少泪花。

那时她在街角缩成小小的一团，面色蜡黄，整个人一副焉焉地模样，身上套了一件破烂的麻布衣裳，手臂上和腿上全是鞭打的伤痕——那天晚上我才知道，不止手臂和腿上，她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儿好地方。

我见她可怜，就散了些银两给她，但青黛不要，她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腿，求我收留她。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人，抱住我时确实一股令我挣脱不开的力气。我想，那时她是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，她拼命地想要抓住。

青黛说，她还有一个弟弟。但她的父母重男轻女，前几日弟弟顽皮闹她揪住她的头发不放手，她就狠心下手打了几下弟弟。就打了几下，换来了一身的鞭伤，还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一整晚。

第二天，她母亲叫人给她说媒才将她从柴房里放出来，青黛趁着人不注意才跑了出来。如今在街上已经躲了好几日，不愿再回去，只是身上伤重又饥饿难耐，她还想活下去。

我收了青黛，是二哥帮我收的，他带人去青黛家里找到她的父母直接将青黛买了下来，顺带添了一条“以后青黛不再是他们家的人，双方生死互不相干”。

青黛父母目不识丁，也没看明白卖身契上写得是什么，只知道有钱拿，按手印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，一个劲儿的夸青黛的好。大概十多年来，也就这个时候，他们才想起这也是他们的孩子，毕竟，青黛能换钱。

青黛成了我的贴身丫鬟，永远脱离了那个魔窟。

我知道，二哥生气了，我院子里没几个人，他见青黛的次数不比见我少。

“这……罚是要罚，重罚就免了吧，毕竟青黛她……也是不小心的。若我们重罚了她，便是我们刻意刁难下人，传出去怕是有损司徒府的名声。”

“离儿说的有理，行了宸儿，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，这不，汤又来了，我们回屋喝吧。”

父亲觉得气氛不大对劲，见青黛又端来了，便打了个圆场进屋喝汤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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