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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厉勇之死

金城城郊

厉勇早给豹犬嗅过韩珂戴过的发簪，便骑着鹿兽抱着豹犬，一路由豹犬指向，日行千里，四日夜已到了金城附近。

厉勇停留下来，抬头远眺已经可见金城宫殿最高处那座佛塔的尖顶。大城镇的人流复杂，气味更是繁多，豹犬有些不安分，在他的怀中拱来拱去，厉勇低头抚抚它头顶那处软毛，小声道：“殿下稍安勿躁，我定会保护好你的。”豹犬闻言，睁着一双大眼，看了厉勇一眼，却依旧四肢躁动，最后挣脱他的怀抱，一跃窜出，落到鹿兽颈部蹲下，两头兽嗯嗯唧唧一会儿，又回头看着厉勇。

鹿兽低下头来用嘴拉扯厉勇的衣服，示意让厉勇跟着走。厉勇心道：难道这豹犬异动不是因为惧怕人类地界，而是已经接近目的地了吗？

厉勇见两只兽往前走了几步，又都回头看着他，便确定这是真的接近那女郎藏身之处了。

他并不急于一时，安抚两只兽原地休息，自己一个人在附近转悠起来。

离殷国的每一座城都是按照一定的规制建设的，城有内城外城，外城外围必有环绕的护城河，护城河外还有一圈隔离山，隔离山附近几里皆是野地，不准任何人在此开垦田地修屋开市。

厉勇有些诧异，一般来讲犯事的人心虚慌乱，通常会远离犯案的地方，不曾想这女郎胆子非常，竟敢就近藏匿。他很少注意这金城外的野地，细细查看，蔓延数里皆是绿色，没有异常。

他不便高声传声召唤鹿兽，只得又原路走回去。走近便看见豹犬从鹿兽背上跃下，又努力跳回鹿背，玩得不亦乐乎，鹿兽低头寻找可口青草，慢慢嚼着，并不介意豹犬在自己背上的欢腾，也没有远离和他约定的地点。

等到晚上吧，藏匿者总不会在大白天出现。厉勇暗自心想。

夜晚月光暗淡，星星更多一些，厉勇拿出烤好的兔子腿喂饱豹犬，嘱咐鹿兽留在原地等待。他带着豹犬，一人一兽开始探寻。

若不是豹犬带路，野地里的这一小块土包肯定是不会有人注意，甚至都不会发现的。厉勇蹲下摸摸地面，捻了捻小撮泥土，是湿润的，再看土包上的野草，尤其茂盛，他明白了——这个土包是人力所为，有人定期给土包上的野草浇水，用茂盛的野草遮掩住土包，除非走近观察，不然绝不会暴露。

豹犬绕着土包跑了两圈，回转来拽住厉勇的裤腿往一处行去，那里有一处由编织的草垫盖住的洞口。

厉勇将豹犬抱进怀中，悄声匍匐接近，停在洞口边凝神静听，果然里面传出人声，但由于泥土和草植的缘故，这人声隐约不清，且有回声。看来这里只是一个深洞，并非如他白天猜测的是一条挖就的密道。

人就是眼前，厉勇更是不急。他耐心静听着洞中的声音，必须先清楚里面有几人，他才能判定抓捕的时机。

有人在**，且有风声，“噗噗”声似在掸灰？不行，洞内空间巨大，仅仅依靠声音确实判断不清里面究竟有几人。

厉勇决定带着豹犬暂时退去，寻附近一个合适的地方守上几日，等待洞中人露出头来，再做打算。

谁知，正当他抱着豹犬慢慢退后之时，“啊——”一声凄厉的惨叫陡然钻进厉勇的耳中。洞中生变了！

豹犬也被这声惨叫惊住，不由地叫了一声，厉勇知道此时没有退路，必须抓住机会进入洞中。

他对怀中豹犬细语几句，便大力将豹犬往来路抛去。豹犬在半空中借力翻转，奋力跃走，很快消失在野草之中。

厉勇抽出捆在腰上的粗绳，守在洞口，那洞中此时依然恢复安静，想来豹犬那声惊叫已经打草惊蛇，洞中的人也在静观洞外的动静。

许久，洞中“扑通”一声，洞里顿时杂音频传，厉勇知道机会来了，立刻离开洞口遮盖的草垫，跃进洞中。

微弱月光照进洞里，厉勇只见寒光一闪，一柄长刀袭来，他运力手臂，手上粗绳往前一搅将刀砸在地上。一个人影趁此时又抛过来一卷被褥，正是厉勇手中粗绳的克星，被褥和粗绳纠缠一起，厉勇当即丢下粗绳，双拳齐出，直捣人影胸口。

人影显然中了拳头，闷哼一声，伴着一股热血喷出，身体陡然被揍得腾空后退，期间那人影扬手奋力丢出一个物件，才摔落地上。

厉勇向前一步，欲看清那人影面容，不料人影胸中双拳疼痛万分，蜷身正落在洞口边缘，正遮住了脸，感到厉勇从背后逼来，强忍痛楚手脚并用攀上洞口。

厉勇哈哈大笑，大步跟上，伸出手臂就要将人影拉下来，却突然一阵眼花，摇晃感强力袭来，勉力站立已感困难，有毒！

几瞬之间，厉勇倒地，幸他臂力无双，倒地之时，竟随带拉扯下那想要攀上洞口的人影，两人滚作一团，一并往洞的另一方滚去。

触感湿温，那里原本就有人躺在洞的另一方。厉勇狠咬舌尖，一口血涌出，灵台到底保持住了一丝清明。人影被拖拽痛摔，闷哼着在地面滚来滚去。

原本躺在那处的人动了动，寻着人影传出声的方位，转头望来。厉勇也勉力转过头，得见一张惨白面容，是一名女子。

女子并不注意厉勇，只是往那人影翻滚处缓缓爬去，凑到近处，伸出一双枯瘦手臂抓住人影的一边脚踝，双手尖长指甲生生扣进肉中。

那人影感觉脚踝疼痛，抬头一看是那女子，一双眼中尽是嫌恶，另一只脚直直踹在女子头上。女子如破布般滚到一旁，人影却终于站立起身，咬牙切齿双目寒光扫过厉勇和女子，最后决定退走，转身拖着一身伤痛爬出洞去。

人影好不容易爬出洞口，摇摇晃晃立于月下之际，驮着豹犬疾驰而来的鹿兽正好抵达。见那人影并非厉勇，且浑身染血，鹿兽立即扬起前蹄冲人影踢去。

“畜生！”人影只见一鹿冲他袭来，扬手丢出一块玉饰打在鹿兽额间，玉碎银光闪出，碎玉砸进鹿兽双眼中，鹿兽顿时瞎了双眼，却并不减缓去势，依旧在血色模糊间冲击人影。人影抛出玉饰，急急往旁侧闪开，顺手一掌成刀劈在鹿兽颈上。

鹿兽当即被劈倒在地，背上豹犬则被一道银光圈住，哀声不止。

人影一口血喷出，双目寒光，今夜情势实在糟糕，让他决定趁早脱身，离开前又摸出两粒毒丸丢进洞中，才转身离开。

人影离开后，圈住豹犬的银光也松开缠绕，原是一条罕见的银色小蛇，跟随人影方向消失。

豹犬浑身发抖，见鹿兽闭目染血不知死活，又不见厉勇从洞中出来，心中恐惧万分，不知该何去何从，只得缩进鹿兽腹下躲藏起来。

厉勇身不能动，只得任由人影离去，后隐约听见洞外鹿兽怒吼和豹犬哀鸣，心中焦急万分。他甚爱动物，平素待坐骑鹿兽更是优厚，想倒鹿兽为救自己遭人毒手，胸中气血二脉逆行，再也无法控制心神运功避毒，晕死过去。

“哎……”洞中女子最先醒来，已是第二日午后，此刻阳光正盛，洞口没了草垫遮掩，方能将周围看个清楚。身侧躺着一壮硕男子素未谋面，但既是前来为难那恶人的，定不是恶人一路的人。

她浑身冰冷已然感觉到生机渐渐逝去，想来今日定是自己的死期。自从被囚禁于洞中，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光，此刻能看到洞外绿油油的野草，竟甚感美丽，正在贪婪洞外光景之时，身侧壮硕男子似乎动了动肩——他还活着。

女子咬碎牙齿，嚼烂牙齿中一直保着她性命的物件，一股清凉便漫溢口中。她伤得极重，无力动弹，只得将口中清凉混着唾沫吐到壮硕男子脸上。这一下便用完了她最后的气力，睁着双眼，已悄然逝去。

那一口清凉喷在厉勇脸上，几瞬之间便隐入厉勇体内。

厉勇醒了，片刻后手脚已能动弹，缓慢坐起，抹了抹脸上，那湿润且带着丝丝清凉气味的应是救了他性命的那一口唾沫，想来便是和自己一同在洞中的此刻身子已经僵硬的女子对他的感谢。

女子浑身皆是鞭打伤痕，新旧交替，伤口早化脓恶臭，全身完好的地方只有如花面容和腹下**密处——那些监禁她的人并未行男女之事，终日专是鞭打，这么专注的折磨和满身的伤痕显出相当的恶意。厉勇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容，她就是韩珂。细细算来，从她犯事，到今次被发现，已过了数月，这长久的时间中她是如何熬过凌虐的，无人能知。

“啾啾！”洞外探进一个小脑袋，胆小的豹犬竟没有逃走。厉勇脱下外袍遮住女子全身，咬牙慢慢爬出洞口，看到鹿兽，不由地红了双眼。

“你……受累了。”厉勇抱起鹿兽头部，细细轻抚，凑到鹿耳边轻声呼唤低语。

鹿兽双眼失神，伸出长舌想舔舔主人，但仅仅碰到了厉勇的手。厉勇知道是自己拖累了鹿兽，让这高贵的神兽瞎了双眼，它已经无法在兽界立足，若是不妥善安置，可能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人或兽猎来吃掉。

身侧豹犬虽然胆小，却也非凡品，一直守在鹿兽身边不曾离开，已是当他和鹿兽为同伴。

厉勇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豹犬笑了笑，拍拍身侧让它坐在自己身边歇一歇。

他运气周身，并不通畅，怕再让二兽担心，强行压下口中翻涌的淤血。看来那女子给他的药，只能帮他暂时压制，不能解毒。

原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，厉勇心中不可名状，他自然从未想过自己竟命不过四十载。他并不想死，在此之前的所有日子里从未想过自己会早死，这壮硕的男子不知不觉流了两行泪。

“王子殿下，”他双手捧起身侧的豹犬，面色惨然，竭力稳住声音说道，“我命不久矣，现有一事，我可用我血相酬，你可允我？”

鹿兽闻言，惨叫一声，挣扎着站起身来，却找不到豹犬的位置，只得怒气冲冲连连出声警告。

豹犬全身颤抖，怯生生舔掉厉勇面上泪水，默然点头。

厉勇在豹犬耳边低语，嘱托好此事，便已经让自己放心大半。

而后走过去翻身骑上鹿兽，右手轻轻按在毛绒头顶安抚一直陪伴自己的坐骑，左手悬空仔细画出一个图案——他与它从未定下生死契约，但如今它已瞎双目，现在唯一能保它周全的方法只有此法。

金城

张小帅连续七日翻墙进翻墙出，害得颜府下人们不得休息，那凤虹虹有颜夫人柳氏通风报信，知道今次张小帅会久留金城，乐得收拾细软住进了颜府，指挥着所有下人对自己的意中人围追堵截，闹得府内一片鸡飞狗跳。

这夜，颜竹令看柳氏睡熟，悄然起身穿衣，缓步走到书房，见张小帅准备好了热酒热菜，不由指着养子摇头大笑。

“父亲，莫笑！莫笑！”张小帅赶紧折腰一拜，颜竹令笑出这么大声响，引来下人可怎么好？

柳氏近日忙着给自家侄女助力，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小辈身上。少了老妻在耳边唠叨，让颜竹令这几日心情十分舒畅，又见虹虹和小帅两个小辈一追一逃，颇有趣味，心想这日子如此过才叫有趣。

父子二人并不多言，觥筹交错，在纸张上勾画圈点，但就算这么不动声色，也没能逃过凤虹虹对张小帅的围追堵截。

没多长时间，颜竹令余光一瞥，睹一钗影晃过窗边；这时的张小帅忙着纸上调兵遣将，欲在沙盘北边抵挡养父的一支奇兵偷袭，显然没有注意到房外的情势；凤虹虹则贴着墙壁，屏息来到书房门边。

不好！等到张小帅嗅到一股茉莉香气，凤虹虹动作奇快地推开房门箭步冲上，抓住了张小帅的衣袖。

“帅哥哥——”

张小帅无奈，转头看凤虹虹眼里波光粼粼，娇呼于他，心里多少有些愧疚。这小时候就天天揪着他衣袖跟着他当尾巴的小女孩，现在已是大姑娘，如今自己却整日躲避她如蛇蝎，实在有些伤小女孩的心。

颜竹令冲张小帅眨眨眼，并不打算为他解围，心中感概着年少美好，带着微醺满意地走出书房，毕竟明天凤虹虹会兑现一道翡翠鱼露感谢他今晚帮了一忙。

“你这是何苦？快松开。”

“不要！我一松手，你又不知会躲到哪里去，让虹虹找不到。”

“别哭啦，你且松松手，我才好……唉……”

张小帅撩起另一边的袖子给凤虹虹拭泪，这姑娘就笑逐颜开。

坐在府中凉亭中，女子依偎在男子身边，絮絮叨叨，给心上人讲述想哭的想笑的想埋怨的想生气的林林种种，分别好多年，想要表露闲谈的显然很多。

“近日虹虹本来想跟着王家姐姐去城外拜谒神兽显圣的，为了帅哥哥都未能成行。不过此刻能有帅哥哥相陪，也心里无憾了呢。”

“神兽显圣？”

“帅哥哥竟然不知？此事已在城中传扬了两日，大前日申时城门守将突见城外野地五彩光芒万丈，一四蹄神兽跃空而上，绕空数周，才踏云往西而去。现在金城中人不分尊卑，皆去城外显圣的野地拜谒，祈求保佑。”

张小帅为了躲避凤虹虹，几日都是昼伏夜出，白天专找陵墓所在藏身，只见鬼不见人，所以并不知道这个奇闻。

四蹄神兽？他刚刚只当听了件闲事，凤虹虹见他有所回应，便兴趣盎然将听来的神兽模样全数转述与他。

待她说完，凤虹虹发现身边的张小帅不知怎么的面色十分难看，笑容僵在脸上，突然不敢言语，不知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好，惹得帅哥哥不悦。

张小帅铁青着脸盯着凤虹虹问道：“那显圣的神兽可是像一头鹿？”

凤虹虹被吓得不轻，埋头细细回忆自己的所闻，拼凑起来那可不就是一头鹿吗？她连连点头，觉得帅哥哥果然聪明绝顶。

张小帅心呼一声，坏了！不理会背后凤虹虹大呼大叫，纵身从墙头跃出颜府，奔往城外野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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